月澄握著槍的手松了松，沈默地低著頭，被打暈的水若恰巧轉醒，只聽到水玲瓏的最後一句話，她憤恨的瞪著月澄。

“月澄，你果然背叛了族人，哼，男鮫人就是敗類——”

“水若長老，請你住口。”月澄的身體隱隱發抖，似乎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怒氣。

“我為什麽要住口？我偏偏要說！說什麽拼死守護女王，最後還不是為了茍活要出賣全族……”

她還沒把話說完，驚恐地看著朝她持槍而來的月澄，他紅著眼，拿槍柄使勁打在水若身上，仿佛要將這麽多年來堆積的委屈、不甘、憤怒一時間全部發洩出來，他幾近癲狂地怒吼著，抽打著。

“是你！都是因為你！是你逼我的，都是你逼我的！！！——”

打著打著，他似乎打不動了，他解氣地看著奄奄一息的水若，扔掉長槍，仰頭放聲狂笑，笑得那麽肆意，那麽猖狂，笑著笑著，卻有什麽在眼眶中翻湧。笑聲漸止，身體緩緩跪了下去，他低頭捂著臉，再開口，已喉中哽咽，泣不成聲。

“我不想當叛徒……我不想……”

“來吧，月澄，忘記你的姐姐，忘記你卑賤的前半生，成為龍邪大神的忠仆，用你自己的手，去攫取屬於你自己的榮光！”

月澄緩緩擡起頭，已是無盡悲涼過後冰冷的面容，他轉向水玲瓏，再次將頭深深埋了下去。

“月澄，拜見水玲瓏大人。”

月澄，至此，終究已再回不了頭。

深深跪拜的月澄，滿臉得意的水玲瓏，模糊在旋轉光影中，君珥又回到了滄藍嶼，耳邊是蚌殼裏鮫人少女的哭泣，月澄筆直站著，沈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。

“月澄統領，水玲瓏大人召您過去。”

月澄向水玲瓏所在的小亭走去，路遇水若被押往處決，她憤恨地盯著月澄，路過他身前時朝他狠狠吐了口唾沫。月澄淡然地抹掉，擡手使勁朝水若臉上扇了一巴掌。

“拖下去，關進蚌殼。”

“小月澄來啦，今天呢要處決一個重要人物，我想你一定想見她最後一面的~”

月澄攥緊拳頭，他看到了不遠處被押來的那個人，他扭過頭去，聲音有些發抖，“大人，求你，別……”

“乖，月澄，看著她，看著我們最美麗的女王如何被關進蚌殼，求饒哭泣，痛苦不堪地死去，你一定要看清楚哦，不是每個都可以覆活成絕望鮫妖，這說不定就是你跟你姐姐的最後一面哦~”

此時滄綃已經步入亭中，月澄更加驚慌地轉過身，手足無措。

“月澄，勇敢些，既然敢做，就不要不敢當。”

他的身後，響起了滄綃淡然的聲音，他的身體一抖，還是不敢面對滄綃，誰知滄綃伸出手將他的身體掰了過來，月澄仍舊低頭，滄綃看著他，臉上掛著一縷淡然的微笑。

“看著我，月澄。作為鮫人族的一員，你有義務看著鮫人女王勇敢的螺落幕，並把這一幕傳頌下去。哪怕被龍邪所擒，哪怕關進神蚌窒息而死，滄綃——對共工大神忠誠不改，正義之心不改。”

“月澄，你聽著，雖然滄藍嶼女王不會原諒護衛隊隊長月澄的背叛，但滄綃，從未怨恨過自己的弟弟，想要生存，不是什麽不可饒恕的罪惡，所以月澄，請你以後不要背負著罪孽而生活……”

月澄控制不住，抱頭痛哭著跪了下去，“姐姐……姐姐……”

“夠了，將滄綃押進蚌殼！”

月澄絕望地看著蚌殼緩緩關上，在那裏面即將死去的，不止是他的姐姐，還有他此生的信仰與摯愛。

漸漸地，幻境消逝，君珥又回到了那片芳草地上，身旁的可芯，同她一樣，雙目含淚，緊握雙拳，無比憎恨地盯著水玲瓏。

“折辱他人很開心嗎？看他人痛苦很爽快嗎？美好的東西不該好好珍惜嗎？你為什麽要毀掉！擁有力量的人，應該盡力庇護弱小，可你呢！水玲瓏，你根本就禽獸不如！”

“哈哈哈，真是天真。擁有力量的人，從來沒有義務去庇護弱小，至高權利者真正的樂趣，就是可以比弱者更兇殘更驕奢更加隨心所欲為所欲為！就比如現在……”水玲瓏忽而綻出一個邪惡地微笑，一擡手，憑空把月澄拉到了可芯身前，“小花靈，我覺得你的眼睛很漂亮，所以我想讓月澄把它們挖出來給我，月澄，你會這麽做的，是不是？”

月澄不可思議地看著水玲瓏，再看向可芯，始終沒有向她邁進一步，水玲瓏氣定神閑，招來旁邊的海水凝聚成一張水床，她躺在上面，擺著魚尾，輕笑道：“不著急，月澄，只要跨過了這最後一條底線，未來整個碧落海都可以賜給你，你慢慢考慮，我耐心向來不錯。”

過了半晌，月澄緩緩向可芯走近，君珥耳邊傳來阿眸的詢問，她微微搖了搖頭，她不相信，月澄真的會挖可芯的眼睛。

“嘭！”

忽然，月澄出乎意料的一個轉身，扔出他的長槍朝水玲瓏刺去，君珥隨即扔出幾朵墨罌粟，墨罌粟散發的香味會讓人暫時陷入昏睡，即使不能睡過去也能意識模糊一會兒，下一瞬月澄帶著她們就跳入了一旁的海裏，游了一段後在另一個地方上了岸。

出了水，她們冷得瑟瑟發抖，阿眸在入水後便現了形，也不管她自己，就幫著君珥可芯擰濕嗒嗒的衣服，大冬天的不得凍出病來，月澄甩甩身體，出聲阻止她們。

“那個……別擰了，等會我們還得下水。”

“啊？！”

“水玲瓏的勢力遍布碧落海，如今她肯定在追殺我們，我們現在只能逃往當初我發現的共工神殿遺址。”

於是她們認命停手，忽而氣氛沈寂下來，君珥看向月澄，輕嘆一聲。

“月澄，你背叛了水玲瓏……”

他轉頭望著茫茫大海，勾起一抹苦笑。

“跨過最後的底線就能得到碧落海……可連最終底線都忘卻的人，哪怕得到整個世界也只是個怪物。”他回頭看向可芯，深鞠一躬，“可芯姑娘，謝謝你將姐姐的鮫珠帶給我，讓我認清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麽。我從來不服氣自己只因性別，就被剝奪了領導族人、走向高位之路，不服氣只因是男鮫人，就天生醜陋，被女鮫人輕蔑，我覺得自己有能力站在姐姐身邊，成為滄藍嶼優秀的領導者，可我不會為此，成為一個傷害生靈的劊子手，踐踏弱者或許是龍邪水玲瓏的快樂，但絕不是我的快樂。”

她們紛紛欣然微笑，可芯突然想到了什麽，道：“對了，月澄，迦琳說她在鮫珠裏，留了想對你說的話。”

那顆鮫珠月澄隨身帶著，他拿出來放在掌心，鮫珠漸漸發出白光，向上升起停在半空，自鮫珠裏竄出一道藍氣，在鮫珠下方逐漸凝聚成一個人形，正是迦琳。

“我前生最愛的人，我已記不清你的模樣，想不起我們曾度過怎樣的時光，但我內心仍深深對你致歉，前世今生，無法補償，若可能，請你遺忘我帶給你的傷痛，平靜而幸福地過自己的人生——”

月澄含淚微笑著向那幻影走去，他擡手想要撫摸她的臉頰，幻影忽而消散，鮫珠掉落於他手掌，他捧著鮫珠淚流滿面。

“姐姐……你明明知道，哪怕我忘記一切，只有你一人，定會長駐於我心底。”

這一路，最不缺的似乎就是造化弄人。

每個人，就像戲子，在上天擺弄的戲臺上演繹著一幕幕悲劇。

蝕龍之於可芯，林小帆之於迦琳，月澄之於滄綃，皆是如此。

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，然而太多的身不由己，終讓所有深情埋入塵土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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